剑骨 第8节
宁奕心底默默想,当然是因为怕死。 “我没力气了。”徐藏平静摊开双臂,那柄铁剑跌落在地,哐当一声。 当剑仙丢掉了手中的剑。 应天府的大红袖眯起双眼。 小无量山的师叔开始掐诀。 灵山的和尚面色凝重起来,绑在手腕小臂的红色符箓开始幽幽泛光。 各大圣山,诸方人马。 他们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那柄落下之后,在地面溅起一滩灰尘,通体剑身来回震颤,最终躺在地上再无声息的寻常铁剑。 而是停留在徐藏的右手。 徐藏笑的灿烂,右手攥着一个铃铛。 道宗的“三清铃”。 这个将死的男人,深吸一口气,抬起头来,一鼓作气,将铃铛高高掷出。 “叮当——” 那枚铃铛的声音被摇响,清脆欲滴,砸在心头。 道宗的三清铃,是紫霄宫的镇殿宝物,修为不同者手持,可有不同功效,配合道宗心法,轻可震人心神,重则摇碎魂魄。 而徐藏摇出来的声音,既不能震人心神,也不能摇碎魂魄。 它只是很响。 非常的响。 宁奕忽然想到了徐藏的那一句话。 “她死之后……我便只剩下,一把剑,一个朋友。” 当铃铛在高空摇响的一刹那。 一声清亮的戾鸣响起。 远方一道火红身影,如流星坠砸,刹那划过苍穹,隐约可以看见,那是一只巨大的大鸟,双翼铺展开来,火红碎影灼目,由远及近,瞬息而至。 那枚铃铛被人一把握住。 那是一个“童颜鹤发”的年轻道士,踩在鸟背之上,斡旋缭绕一圈,气浪扑面,火红气焰灼人。年轻道士自由落下,砸在徐藏的面前,缓慢站起身来,道袍随风而鼓。 头顶的赤红阴翳,是一只齿缝之间流淌红焰的巨大凶鸟。 悬停在年轻道士头顶的潋潋赤焰,映照一头雪白长发,随风上下翻飞,倒映红色流光,最后那团悬停如山的红光缓慢收敛,落在他的肩头,颜色褪去,竟然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白鸟。 “咕咕咕……” 竟然是一只鸽子。 鸦雀无声。 在短暂的死寂之后。 一头雪发的年轻道士,说了第一句话。 “道宗,紫霄宫,周游。” 也只有这么一句话。 灵山的和尚第一个转身,一个字也没说,神行符剧烈燃烧,大地震颤,如巨象奔走。 应天府那位向来硬气的大红袖师叔,沉默的拎起灯笼,抓着管青屏,身形暴掠,火光熄灭,消失在黑夜当中。 小无量山的师叔没有说话,匆匆忙忙调转剑尖,掠行而回。 只不过十数个呼吸,所有人都消失的干干净净。 第9章 细雪 “全天下都想要杀你徐藏。你知道不知道?” 一根红绳束起雪白长发,浑身不染烟火气。 惊艳得像是一个仙人。 这是宁奕的第一感觉。 周游的名字早就天下闻名,在西岭无人不知,准确的说,整座天下,都知道道宗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。 道宗紫霄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宫主。 如果说那些得到了圣山大部分资源青睐的圣子,是圣山未来的希望,那么毫无疑问,所有的圣山,都希望自己的圣子,能够成为“周游”这样的人物。 周游就是十年前年轻一辈修行者的上限。 周游没有朋友。 徐藏也没有朋友。 直到这个时候,宁奕才知道,他们俩原来是朋友。 周游转过身子,他的背后背着一根细长的包裹,困缚的严严实实,这位年轻俊美的道士卸下细长包裹两端的长绳,将那根细长物事立起立在地上,开始卸布。 “知道,当然知道。” 徐藏虚弱的笑了笑,道:“应天府,灵山,地府,天宫……大隋一大半的圣山,都想杀我。” 名叫周游的男人,低垂眉眼,自顾自卸着包裹上的布条。宁奕有些好奇,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,能让这位一语惊走各大圣山的道士,如此不厌其烦的裹覆起来? “道宗也想杀你。” 徐藏沉默了。 这句话说完,周游抬起头来,那根细长的包裹已经拆开。 那是一柄细长,带着七分惨白,三分妖异的长剑……准确的说,是长剑的剑鞘。 宁奕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,那柄剑鞘的样子太夺目了,哪怕周游没有拔出剑鞘里的那把剑,他都能感到,就在这柄鞘中,密布着蛰藏多年、杀意凛然的剑气。 “但我不会杀你。”周游拎起那柄细长雪白的长剑剑鞘,一根手平举握住剑鞘中段,另外一只手缓慢探出,并拢食指中指两根手指,从古朴的剑鞘鞘身抹过,起伏斑驳的纹痕密布在鞘面,指尖所过之处,溅起一泓清水。 周游的用词很妙。 “我不会杀你。” 是不会,而不是不想。 徐藏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 周游将那柄雪白长剑轻轻掷出,剑身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,徐藏一把握住,翻转手腕,震颤剑身,将覆盖在剑鞘上如霜雪一般的细碎剑气抖落开来。 周游看着徐藏,认真说道:“你实话跟我说,她死了之后……你把细雪放在我这里,十年时间,不断逃命,不断跌境,是不是怕了,不敢与我最终一战?” 徐藏端详着那柄名为“细雪”的长剑剑鞘,他笑着说道:“是啊,十年前在圣山修行的那批人,放到现在,谁打得过你周游?” 周游沉默了。 徐藏这样的人……看似放荡不羁,自甘堕落,其实胸膛内里隐藏的火焰、剑气,比谁来得都要猛烈,他口中一千个一万个自嘲,心底仍然住着一头骄傲的狮子。 这十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,这个骄傲的男人,经历了十年的沉浮,终于也自甘认输了么? 周游觉得有些失望,眼神里闪过一些不可察觉的失落。 他淡淡说道:“我送你们离开西岭,到大隋边境,道宗的人马追不上来,之后的路,就要靠你们自己了。” “你在想什么?”徐藏觉得有些好笑,说道:“谁需要你送?” 周游于是再一次的沉默了。 “你以为我打不过你?”徐藏小心翼翼捡起黑布,将细雪一层又一层的裹起来,他翻了个白眼,道:“你把我归化到了十年前圣山修行的那一批人里了?你这个鸟道士,仔细想一想,我什么时候在圣山修行过?” 周游气笑了,咬牙切齿道:“好啊,有本事你自己爬出西岭,到时候我可不会再出手。大隋的那几座圣山碍于规矩,破开第十境的那些强者没有出面,但你以为凭你现在的修为,可以安全无虞的走到大隋?” 徐藏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剑,平静道:“你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吗?” 周游冷笑反讽道:“你以为你拿着细雪,那些人会乖乖站在让你砍?” 徐藏沉默了一下。 宁奕扶额。 裴烦则是尴尬无语的看着两位前辈。 徐藏的唇角微微上翘,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,一只手按住宁奕的肩头。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,宁奕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了一阵巧力,整个人被拨弄一圈,眼花缭乱当中,自己怀中的骨笛叶子被徐藏震飞而出。 那柄裹着黑布的“细雪”,在半空当中,如雷霆一般斩落而下。 所斩切的物事,就是从宁奕怀中飞出来的那片白色骨叶。 黑布寸寸崩碎。 白色雷霆,细雪抛飞。 徐藏一只手按住“细雪”,剑鞘发出铮鸣,地底凹陷之处,被剑鞘剑尖压着不能动弹的,正是那一片骨叶。 骨叶不动如山,剑鞘却不住震颤。 徐藏面色平静。 周游却眯起双眼。 宁奕有些惘然。 裴烦抿起嘴唇,握着宁奕的袖子,两个人面面相觑,不知道这一幕,究竟意味着什么。 因为他们的层面不够。 如果他们站得高一点,再高一点,就会发现,这个平日里被宁奕无聊时候用来打发时间,文可吹曲,武可切菜的骨笛,绝对不是一个好用的乐器,或者一个锋利的叶子那么简单。 徐藏的声音,带着一丝惊叹,却绝无觊觎之心。 “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