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骨 第833节
宁奕揉了揉丫头的发丝,没有打扰她的好梦。 他悄悄将一缕神念探出,虽未下车,却可捕捉外面的景象。 风沙吹过—— 马车停在了灵山城墙前。 宋伊人压低斗笠,随着自己的父亲,一同下车。 两位大宗主,一左一右,站在金色洞天之旁,此刻都是揖了一礼,语气平静的念了句恭迎大客卿。 这字里行间,宁奕是听不出丝毫恭迎的意味。 这座金色洞天是撑开了,做足了“恭迎”的姿态,可两个站在洞天前的大宗主……很显然并没有放行的意思。 宋雀回了一礼,声音如常,“见过两位大宗主。” 金易微笑道:“大客卿不是去北境参与将军府涅槃会议了,怎么回来如此之快?” 宁奕皱起眉头。 宋伊人对自己说过,之所以离开灵山,便是因为这里有一些“大人物”,他实在受不了,比如这位律宗大宗主,说话之时好打机锋,一句话总是要拐十八个弯,看似高深难测,实则令人反感。 今日一见,果然如此。 宋雀沉默片刻,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: “二位等急了,今日想来我这求一个‘禅律之争’的结果,没错吧?” 宁奕忍不住笑了。 大客卿根本就没有回答金易的问题。 这位律宗大宗主的神情,相当难看,他默默攥拢背负在后的那只手,按下一口怒气,数十年来,宋雀行事,从不把他放在眼中……如今就连说话,都是直接略过了。 须知,此番对话,在灵山城墙之下发生,诸多僧人,两宗子弟,都看在眼里。 他金易的颜面又当何在? 反复深吸了两口气。 这些小动作,还有一些细微的心理,都被宁奕这缕神念看在眼里。 执剑者的古卷铺展开来,诸多用法,倒是玄妙。 宁奕如果没有猜错,这两位大宗主,都是星君境界极强的人物,只不过在“神魂之术”的修行上并不算精深,所以根本无法捕捉自己的这个小伎俩。 宋雀先生是看在眼里,但不会拆穿。 城墙下,响起了一道沉稳的回应。 “正是。” 木恒大师双手合十,再度揖了一礼,面有忧色,道:“大客卿,前些日子……我借了因果镜,照见未来,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。” 禅宗大宗主顿了顿,道:“此次的禅律之争,在灵山内已经斗了快二十年,也是时候该落下帷幕了,最近几日夜不能寐,小雷音寺定是发生了什么,才会导致如今的消息封锁……是不祥么?” 宋雀点了点头。 木恒大师拨动佛珠,下了很大的决心,问道:“我只有一问……神秀,安在?” 宋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。 站在他身旁,戴着斗笠的年轻男人,知晓父亲带自己下马车,单独应对这个场面的原因了。 宋净莲摇了摇头,缓缓道。 “神秀师兄,身死道消。” 木恒大师的神情闪现一抹痛苦,精神饱受折磨,此刻却不像是如释重负,眼眶缓缓流淌一抹湿润。 金易的神情则是有些漠然。 他不含感情的问道:“那么佛子的位置,也已经确认了吧?” 宋伊人望向这位长辈的眼神有些失望。 律宗大宗主根本就不关心小雷音寺的异变。 也不关心神秀之死。 他只关心那个空悬的位置……而嘲讽的事情,就在于此。 “佛子的位置已经确认了。” 他扶了扶斗笠边沿,看着大宗主的神情在风中僵滞,微笑道:“佛子……不是道宣师兄。” …… …… 第795章 煌煌鼓声迎地藏 “佛子……不是道宣师兄。” 宋伊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不知为何,看着金易神情凝固,眼神不敢置信,内心竟然生出了一种“愉悦”的快感。 律宗大宗主的声音如刀子一般,一字一句,蕴着暴怒。 “你在说什么?” 宋伊人抛开这些思绪,不为所动,声音仍然冰冷,“大宗主何必动怒,禅律之争,数千人见证……您在怀疑净莲在打诳语?” 开玩笑? 他宋伊人从小见过不知道多少大场面,会害怕你区区一位律宗大宗主? 他旁边站着的老爹是吃素的? 与此同时,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在脑海里掠过……出家人不打诳语,他宋伊人不是出家人……出家人吃素,他老爹也确实不吃素…… 摇了摇头。 宋伊人冰冷冷道:“还请大宗主,谨言慎行。” 金易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声音不再沉重。 制怒。 制怒。 自从主掌律宗,自己的脾性的确变得容易暴怒,而且容易冲动,可能是因为常年与血腥打交道的缘故,这灵山是圣土,但总要有人去面对阴暗……数十年他打杀了不少生灵,按佛门的业力来说,自己也背上了难以饶恕的业障。 他不求回报,唯一所求的,便是灵山能够因为自己的付出,而变得更好。 金易控制住自己的失态之后,让自己的说话声音听起来柔和许多,“禅律之争,在浴佛法会之中进行,最终的决胜者,便是佛子,不知道我是否记错了?” 宋伊人摇了摇头,道:“大宗主没有记错,的确是这个规矩。” 金易再次开口道:“神秀死了。” 这句话已经是一种笃定的,衬托另外一句话的意味。 神秀死了。 禅宗输了。 那么……便是律宗赢了。 但金易并没有直接这么说,他转了话锋,诚恳的看着大客卿的儿子,语气真挚问道:“那么……我想问一问,佛子不是道宣,还能是谁呢?” 宋伊人隔着斗笠,挠了挠头。 他沉默了。 其实是在思考,怎么去回答金易的问题……直接抛出“云雀”这个名字,好像太没有威慑力了。 一个来自于东境长城境关内的苦修者?一个灵山情报从未搜集到的陌生少年的名字? 斗笠下的年轻人,泛起无奈的无声苦笑。 禅宗大宗主的声音,替他解了围。 恢弘的,虚无的佛音,在木恒大师身旁响起。 他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态,以晦涩的古梵语,念出了虚云师祖闭关前的那句谶言。 “捻火者……继承佛子之位。” 金易的神情有些难看,这是在“禅律之争”开始之前就已经流传出的谶言,捻火者,哪里有什么捻火者?灵山这么多年不就出了一个讨厌至极的宋雀? 神秀和道宣都不是捻火者! 神情悲苦的木恒大师,缓慢踱步,来到了宋伊人的身前,他看着斗笠下清澈的眼眸,难以抑制自己的悲伤心情,声音沙哑道:“我想知道……神秀是怎么死的?” 比起回答金易。 宋伊人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。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。 大客卿把自己从车厢上带下来,其实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口……一个晚辈的身份,说出佛门在鸣沙山的“耻辱”,或许会更合适一些。 宋伊人深深吸了一口气。 “神秀,某种意义上来说,是我杀的。” 叹息一声。 他没有给两位大宗主反应的机会,继续开口道:“小雷音寺的住持具行大师,与鬼修勾结,窃取愿火,在浴佛法会之际,屠戮佛门弟子,试图以邪术唤醒鬼佛陀‘阿依纳伐’,禅宗禅子神秀也是其中一员……计划失败之后,被我以‘捆麟绳’制服,在我动手杀死他之前,他选择了自尽。” 宛若雷霆霹雳。 木恒根本不敢相信,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……这位素来稳重如山的禅宗大宗主,险些跌坐在黄沙之中,身子摇摇欲坠,被宋雀抬手弹出一股劲气扶住,才不至于丢了颜面。 而金易同样如此。 两位大宗主,在灵山久居高位,都动了一些小心机,提前占卜了卦象,却万万没有想到,在小雷音寺,竟然发生了如此严重的“叛变”! “具行……具行……” 木恒捂住嘴唇,一口鲜血透过指尖缝隙,已然溢了出来,颤声道:“神秀岂是这种人,具行误我禅宗!具行误我禅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