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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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说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,人们还相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鸟类在繁殖期是实行一夫一妻制度的,但后来经过研究发现,那些被认为是一夫一妻制度的楷模族群,有很多都并非正人君子。 周垚准备卧床休息三天,她对自己的体力有信心,三天足够恢复了。 只是这三天,二手店里还有不少事需要处理。 有位卖家约定好要送来七、八个名牌包,需要现场鉴定;还有位买家和周垚约定了一款限量包,周垚一早答应要帮她找货,正巧那位卖家送来的包包里就有这款。 如果没有意外,这将是一笔挣快钱的买卖。像是周垚做的这种赚奢侈品差价的生意,最怕宝贝留在手里时间太久,越久越难出,本钱是自己的,差价又挣不到。 买名牌包包的女人很多,可是能达到专业级分辨真伪的女人不多。 周垚现在连下床走到洗手间这样简单的小事都很吃力,腰直不起来,直起来肚子就疼,里面还在发炎,消炎需要时间。无论如何这样的身体也出不了门,更别说谈生意了。 只好拜托任熙熙。 非到万不得已,周垚是不愿麻烦任熙熙的,虽然任熙熙对她店里的宝贝兴趣很大。 任熙熙这姑娘哪儿都好,就是有个“买买买”停不下来的毛病,见不得名牌包,见不得好看的花衣裳,见不得blingbiling的东西,她甚至觉得只有“买买买”才是女人的正确打开方式。 周垚劝过任熙熙无数次要收敛,卡债已经比头皮屑还要多了,居然还能在刷干净最后一点额度的同时找到快感? 任熙熙也反驳过周垚无数次:“那,如果让你一辈子都不谈恋爱,你愿意吗?” 周垚:“……” 只要谈到“买买买”任熙熙就会变得很攻,这是她心目中最神圣的领域,不可侵犯,不容亵渎。 在周垚眼中,任熙熙这样高兴刷卡,不高兴也刷卡,宅在家里海淘,出门就直奔商场,如此恶性循环的生活方式,简直不可救药。 但任熙熙却有一套非常唬人的邪门理论,还拿周垚的恋爱观作比较。 “垚垚,你从十五岁到现在三十岁,你的每一次价值观演变都和恋爱有关,你就像是一只不知餍足的吸血鬼。可你看我从不以你为耻,反以你为荣。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。我的所有人生观、价值观就是在买买买中完成的啊,在这件事上我历经挫折磨难,上当吃亏,但同时我也完善了品味和眼光嘛……” 那句“我从不以你为耻”精准的戳中周垚的脊梁骨。 周垚只能扭开脸,用沉默结束又一次不愉快的交心。 同时她也得承认,她在各式各样的恋爱关系中找寻自己,任熙熙又何尝不是在“买买买”中找自我呢? 任熙熙那个堆得快要溢出来的衣帽间,里面的每一件宝贝都曾经和她水乳交融啊…… 而那些卡债,也一直在和她相爱相杀。 可以想见,让任熙熙去二手店里跑一趟鉴定包包,完成入货和出货,是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。 周垚特意在电话里嘱咐看店的店员小方,并和工资挂钩,务必要她防住内贼——即便不小心误入假包都不要紧,请千万阻止任熙熙,拒绝让她买任何东西回家! 在任熙熙莫名兴奋的出门之前,周垚还虚弱的撂下这样一句:“任熙熙,你敢从我店里买东西回来,咱们就友尽了。” 以至于,任熙熙临走前的目光里包含了无比的沉痛和愤怒。 但周垚实在没精力理会。 整个上午,她的肚子都在折腾,想要她的命。 她上洗手间时才发现,大姨妈来了。 阑尾发炎的疼,和大姨妈的疼,终于成功会师完美结合,齐心协力的给周垚最沉痛的一击。 直到中午,周垚被疼的昏睡过去之前,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狂躁想吃人的状态。 中午,门铃响起。 周垚拖着病躯起床去开门,见到仇母充满关怀的笑脸。 那狂躁,那想吃人的渴求,竟然一下子被压了下去。 仇母送了一碗热汤给周垚,周垚一时受宠若惊,还被仇母搀扶着回到床上。 更有甚者,在仇母得知周垚滴米未进时,还自动自发的到她的小厨房里熬了一小锅白米粥。 周垚躺在床上,瞪着天花板,听着厨房那边的动静,心里某个角落瞬间塌陷,又酸又软。 肯定是仇绍告诉仇母她病了,毕竟昨天晚上仇绍在医院折腾了两个小时。 只是不知道仇绍是怎么和仇母形容的这件事,为什么仇母对她的关怀远远超过了房东对房客的关心? 周垚脑子里轰轰的,想不明白。 直到把仇母送出门,周垚喝了两碗白粥,撑着眼皮子,终于等到了小方打来的电话。 ——任熙熙什么都没有买。 周垚终于松了口气,安心的爬上床睡午觉,梦里的她一直在享受母爱。 到了下午,周垚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。 每每这铃声响起,她就一阵激灵。 这首节奏快的像是催命一样的歌曲,是周垚专门给她远在美国的老妈陈潇女士设定的,每一次她妈打来,都像是一场火星撞地球,她们一定会吵起来。 周垚瞪着那串号码好一会儿,刚睡醒还有些迟缓的脑回路,努力脑补了一会儿她妈这次又有什么新的吵架题目,直到那串铃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,她将电话接起来。 她妈,陈潇女士,拟定的最新版吵架题目,是周垚完全没有想到的。 ——她和路明的合照被有情人婚恋网站拿去打广告一事。 陈潇女士用了很长一段话,来表达她对这件事的看法。其一,她唯一的宝贝女儿,竟然在婚恋网站上找对象,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,她居然不知道?其二,这个路明简直就是来路不明,这种网上找的对象能靠谱吗,既然在这方面有困难为什么宝贝女儿都不和她这个当妈的讲呢?其三,她要求周垚立刻把这个叫路明的所有资料发邮件给她,她自会找国内的关系去进行彻彻底底的身家调查。 周垚耐着性子听完了陈潇女士的整场演说,终于找到了第一个插嘴机会:“妈,我和路明不是一对,我们也不是在婚恋网上认识的,我们是大学同学……没,只是交往了一个月,结什么婚啊……哦,那照片搞错了,不知是谁恶作剧拿我们大学时的合照去报名了……呵,你还以为是我的近照呢?” 周垚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。 那是因为她们母女已经两年未见,只有逢年过节视频一会儿,陈潇女士对亲生女儿的印象始终还顽固的停留在二十二岁的模样。 陈潇女士听完周垚的解释,消化了好一会儿,终于理出一套思路。 陈潇:“你没去网站征婚?” 周垚:“我还需要征婚?” 陈潇:“哦……也是,你的长相都是遗传得我,好在没随你爸,这么天然纯粹漂亮的小姑娘现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。” 周垚忍不住腹诽,那是你没见过我化妆的样子。 “妈……跑题了。” 陈潇:“哦,那你和那个‘来路不明’也分了?” 人家叫路明。 周垚叹道:“不适合呗。” 你和我爸还不是以这个理由分的? 陈潇:“哎,可你好歹也三十的人了,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啊,哪儿都好,就是心太野,太高,不过这点也挺像我,我当年就是受不了你爸的安分守己才……” 周垚疲倦的闭了闭眼:“妈……又跑题了。” 陈潇:“哦对对,那你什么时候找个结婚对象啊,妈这里有不少好苗子呢!” 的确,周垚绝对相信她妈的社交能力,三六九等各个社会阶层的人真没有她不认识的。 可惜…… 周垚好心提醒:“妈,你忘了?我是不婚主义。” 陈潇一下子陷入震惊:“啊?……什么时候的事!” 周垚静了一秒,肚子又一次传来抽痛,她的所有耐性都磨光了:“就从你和我爸离婚,你们又各自再婚,先是把我一个人扔下不管开始。” 一阵冗长的沉默。 在陈潇女士心中,这件事俨然就是这个已经分崩离析的家庭永远难以愈合的伤痛,打从这段婚姻破碎那天开始,它就存在了,只是三个人都不会随便去触碰,以为时间长了,它就好了,就不存在了。 陈潇:“女儿,你原谅妈妈吧,妈妈只是……” 周垚长长地吸了一口气,眼角有些热,脑海中滑过的是方才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仇母的身影。 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。 她从不羡慕别人家的母亲,也不认为相夫教子是理所应当的事,她自己从不屑做的事,又怎么会来要求她妈呢? 可这一刻,她真的要崩溃了。 周垚的声音噎在喉咙深处,听上去很闷:“好啊,我原谅你,也原谅我爸,你们做什么我都原谅。那能不能也请你们原谅我,原谅我不结婚,原谅我的贪婪、自私、幼稚、不知满足,原谅我做不到一辈子从一而终?” 又是一阵沉默。 陈潇似乎这才听出来周垚的不对劲儿:“女儿啊,你是不是不舒服?” 周垚闭上眼,渐渐平静下来:“阑尾炎,大姨妈。” 陈潇欲言又止,差一点,就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——女儿你看,你不找个伴,病了都没有人照顾。 因为上一次在说出这句话时,周垚非常讥诮的回了这样一句:“我已经开始存将来去养老院的钱了。” 自我规划——这四个字,周垚比同龄人学会的更早。 她是已经离婚的爸妈口中最“懂事”的女儿,但从没有人想过,她是被迫懂事。 周垚下午睡得昏沉,却也睡得不踏实。 她的脑子很乱,思路停不下来,即使在梦里,仍有个问题困扰着她——究竟她妈是怎么知道那张照片和婚恋网站的事的? 直到傍晚,周垚被一个老同学的电话吵醒。 迷迷糊糊间,她终于得知了答案——家长会。 周垚发出一声哀嚎。 她怎么就忘记了呢,她妈一向交友神通,上大学时虽然只来过一次家长会,却和大半个班的家长都建立起联系。 事发当天刚好有几个女同学目睹了过程,保不齐回家会告诉双亲,保不齐这双亲里就有一位是她妈的交友范围…… 然而,最让周垚崩溃的事,远不止于此。 在阑尾炎,大姨妈,她妈,相继到访后,周垚又看到了这位老同学发来的一张截图——有情人婚恋网站最上镜情侣。 原来她和路明的合照,不仅被做成了人形立牌,还曾在网站首页曝光过。 虽然现在已经被拿掉了,可仍有截图流了出去,甚至还流进了校友录。 真是日了狗了…… 校内论坛上,因为这张照片而开的帖子,已经顶到三百多楼,最后毫无悬念的将重点歪掉,直指向“周垚用尽手段破坏路明和未婚妻,成功拆散一对有情人”。 居然还有人拿出“证据”,证实是周垚向有情人婚恋网站报名投稿,否则网站是如何拿到周垚和路明的身份证电子版的? 这人还说,周垚和路明短暂交往的那一个月,正是为了拿到路明的身份证,居心叵测,用心之毒,可见一斑。 哇,真是一盘大棋! 周垚一边看一边生气,一边看一边又觉得欲罢不能。 她中套了,而且基本可以确定,设置圈套的人是个女人,多半暗恋路明,还是他们班的班委之一。 若不是班委,根本没机会拿到她和路明两个人的身份证电子版,必然是在当年大家递交资料时复制了一份。 至于是谁,周垚自认没有那个智商去破这个悬案。 总而且她从不知道,原来他们班上有这么牛逼的人物存在,为啥以前活的这么低调呢?! 这时,前来报信的老同学在微信上问周垚:‘就这么算了?要不要大家帮忙把这个贱人揪出来?总不能放任这人诋毁你的名声吧?’ 帮?怎么帮? 这个大家指的都是谁,会不会把主谋也包括进去? 至于名声…… 呃,这玩意她有过? 周垚想了一下,好吧,有没有名声单说,这哑巴亏吃的倒确实窝火。 不过不管怎么说,这特么的都是她自己的战场,路明这颗班草也是她自己招惹的,何苦拉一竿热心群众下水? 人家主谋可是单枪匹马就唱出一台大戏! 切!不就撕逼吗,这特么的就是妖艳贱货的主场啊。 她,周垚,自该奉陪到底,一手抓贱人,一手抓证据,两手抓两手都要硬! 至于怎么抓……这是个问题。 这个亏吃了,得讨回来,这个苦果塞牙了,也不能白塞,起码得拉个垫背的一起。 是谁呢? 呵,在这件事上除了路明还有谁有这个荣幸呢? 周垚笑了。 路明,这事你也有份,你别想躲! 思及此,周垚拿起手机,拨了通电话给路明。 电话最直接,不像微信会被留下截图证据,而且只要她掩饰得好,路明不会起疑,更不会想到去录音。 不到十秒钟,电话接通。 对面传来路明的声音:“垚垚?” 周垚单刀直入,语气放的很柔很软:“路明,你要结婚了,咱们最后……再见一面吧?” 路明似乎一愣:“你……还好吗?校内论坛的事,你看了吗?” 周垚一边玩着指甲一边满不在乎道:“哦,扫了一眼,没啥新鲜的啊,我约你不是为了这事。” 路明的语气中隐有期盼:“那是……” 周垚故意停顿一秒,笑了:“‘叙旧’呗,留个念想,省得遗憾。” 路明半响不语,呼吸也有些不稳。 周垚知道,这会儿他的脑子里一定在开小会,多半是为了不确定她话里的暗示是不是他想多了。 果然,片刻后,路明问她:“……在哪里叙旧?” 周垚:“xx酒店怎么样?” 路明又一次沉默了。 可周垚没打算再给他时间:“来不来,一句话,痛快点!” 这一回,路明已经不能压抑那丝激动:“我……” 周垚:“不要?那当我没说。” 路明急切道:“等等!” 周垚垂下眼。 路明:“……我来!” 周垚笑了。 哎,大部分坏男人都不会拒绝在结婚前和狐狸精来一场“哼哼哈嘿”的,差别只在于有的男人坏的露骨,有的男人坏的不明显。 呵,路明啊路明,你不来,我就放你一马,不算你认怂,你是真男人。 可你要是真的赶来,这锅你就背定了,也让那个在暗处喜欢你仇恨我的小贱人瞧瞧,我特么的身为一个狐狸精,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难女人。 手撕贱人第一招:引蛇出洞、借刀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