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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章

回到北京正好是周末,周垚和任熙熙一起在沙发上窝了两天看美剧,期间聊起方晓在深圳的状态。
  任熙熙听了觉得奇怪:“为什么方晓那样的也有男人乐意给她砸钱?这都是涉外婚姻网站上认识的?老外帅哥?”
  周垚也在啃任熙熙的辣条,说:“是不是帅哥不知道,但肯定不年轻。”
  周垚将这次考察的涉外婚姻网站的现状简单给任熙熙讲了一遍,老外在中国找媳妇的,大多是中年人和老年人,要不就是丧偶、离异,要不就是在本国找不到结婚对象的低收入者,有的是嫁过去才知道有酗酒和家暴倾向,这个比例还不低。
  但很多中国女人英文并不精通,否则也不用需要涉外婚姻网站介绍了,这类人大多会通过网站的翻译写邮件跟男方交流,网站会从每封信里抽取一定的翻译费。
  任熙熙听了一个激灵:“难怪不远万里跑到中国找媳妇。咦,那方晓那个是怎么回事?”
  周垚:“不清楚,不过有的在配对之前,男方会先来中国见见女方,会给女方买礼物,彼此都满意才能成事。”
  任熙熙沉默片刻,才说:“无论如何,她要是能嫁到美国去,你也眼不见为净了,这辈子都别回来了最好。”
  周垚却不乐观:“这不好说。”
  任熙熙:“怎么,你觉得不对?”
  周垚喝了口水,认真地问:“她怀孕三个月了,这三个月难道不足以让他们办个手续?如果这个男人如果真想娶她。再有,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,会和女人在酒店开房?一种是不愿意或者不方便把女人带回家,一种是只是在当地短暂停留,只能住酒店。如果是第二种,这个男人恐怕来往美国和深圳都不止一次吧。如果只是单纯为了见方晓,来回机票住宿费多不划算,还不如早点把人娶回家。可现在,她都怀了三个月了……”
  任熙熙听完后第一反应就是:“你觉得那个男的是骗子,或者已婚?哇塞,跨国包二奶啊?”
  周垚耸肩,没下结论。
  方晓身上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觉得奇怪。
  任熙熙又问:“那这些话,你和她说了么?”
  周垚摇头:“也许她早就知道,乐在其中。也许人家是真爱。总之,自扫门前雪,她就是被美国总统包了,我也没兴趣八卦。”
  方晓的事周垚转眼即忘,一晃又是两个月,秋天到了。
  平平淡淡,却又无比充实的两个月。
  周垚已经习惯了朝九晚五的坐班生活,加班太晚就和仇绍回画室,按时下班就各回各家,偶尔会被仇母叫下楼吃饭,也不再觉得紧张。
  只是到了最近,仇绍父母三不五时开始暗示两人的将来。
  周垚一听,心里就发紧。
  她不知道怎么和老人家开口,她和仇绍打算先交往一年再看是否要继续,她个人也没有结婚的打算。
  另一方面,广州分公司的业务正式步上轨道。
  仇绍又一次去广州出差,这次没有带任何顾问,只带了商务部的几个同仁。
  这次出差一走就是十几天。
  仇绍回来前一周,周垚、容小蓓和安顾问三人一起去见北京的某个客户。
  这个客户挺能喝,安顾问酒量不行,顶不住几杯,容小蓓一个人扛到底。
  终于把客户送上车后,周垚叫了辆出租车,把容小蓓扔到后座,自己坐到副驾驶座给司机指路。
  容小蓓在后座睡着了,一路都很安静。
  到了小区门口,周垚撑起容小蓓往单元门走,容小蓓很配合,虽然身体没劲儿,却也没给周垚多大负担。
  上了楼,周垚将容小蓓送进屋,扔在沙发上,转头倒了杯水,走过去拍了拍容小蓓的脸。
  容小蓓没反应。
  周垚静了两秒,将水杯放进她手里,一张口便是:“行了,别装了。”
  周垚清楚地感觉到,容小蓓身体一僵,进而张手握住了水杯。
  可容小蓓大概是碍于面子,又等了几秒才揉着眼睛睁开,仿佛刚看清眼前人是谁的模样。
  “学姐?”
  周垚看了她一眼,拿起包要走。
  容小蓓的声音追了过来:“谢谢你送我回来。”
  周垚脚下一顿,目光正略过墙上的卡通挂历,这个月的某一天圈了个红色的圈,写着“生日”二字。
  周垚静静站了一会儿,改了主意。
  回过身,她突然问:“你这个月生日?”
  握着水杯的容小蓓,脸色还有些红,颓废的坐在沙发里,盯着周垚,缓缓点头。
  周垚声音清冷:“三十一了?”
  原来容小蓓比她大。
  容小蓓又点头,眼睛迷茫。
  周垚眉心轻皱,垂下眼,慎重思考了一下,这才抬眼说道:“你都要三十一了,还打算在我这里耗多久?”
  容小蓓的脸色一下子变了,眼神错开。
  “学姐什么意思?”
  周垚叹了口气,知道这件事早晚要说清楚,容小蓓自己不会说,那就得她说。
  可天知道,戳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是多么勉为其难的事。
  周垚:“你有没有想过,换个目标,在一个值得你付出的人身上下功夫?容小蓓,是不是我不主动挑明,你打算一直这么粉饰太平?”
  这回,容小蓓连坐都坐不住了,她直起身,要站起来,但是腿很软,又一下子坐了回去,水杯掉在地毯上,水撒了出来。
  周垚走上前,将杯子捡起来,放在桌上。
  容小蓓低着头不敢看人,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次。
  周垚的声音从上面传来,很轻:“有人喜欢我,我觉得很荣幸。我也不歧视同性,但是如果你喜欢一个人,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回应你,你也觉得开心么?”
  事实上,大多时候,被自己不喜欢的人喜欢,周垚会认为那是一件恶心的事。
  可这一刻,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厌恶,她不能刺激容小蓓。
  这几个月,周垚仔细想过,想到容小蓓突然搬过来,想到纪峰,想到容小蓓追着她去有情人工作,想到任熙熙提到大学军训时的事,转而又想到现在。
  纪峰当初就是因为可怜兮兮的样子,引起她的关心。
  容小蓓恐怕也在效法。
  她若记得没错,容小蓓的酒量不至于这么差,这一路上如果容小蓓真的烂醉如泥,她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就把人送回来。
  她的理智告诉她,容小蓓这样的行径,如果刨除性别的因素,容小蓓就是在追她,以一种含蓄的方式。
  周垚在感情上一向聪明,对人与人之间的吸引也额外敏感,男人对她稍微示好,哪怕是一个眼神,她也能接收到信号。
  只不过如今换作女人,周垚一下子不敢相信而已。
  但她的情感也在告诉她,容小蓓每每用极端的交流方式引起她的注意,这是一种极度渴望求关注的表现。
  她,大概是被女人喜欢了。
  容小蓓好一会儿没说话,低着头,一动不动。
  周垚:“如果是我想多了,我可以向你道歉。但如果不是,容小蓓,你该想想以后了,真打算一直在我这里浪费时间?”
  半晌,容小蓓突然说话了,她声音有些发抖。
  “学姐不是不婚主义吗?”
  周垚一顿,转而道:“我是不是不婚主义,是我自己的事,这和你没有关系。现在没有,以后也没有。”
  容小蓓一下子抬起头:“我也不会结婚的学姐,我可以陪着你!”
  容小蓓眼里有着一丝请求,和委屈。
  周垚错开一步,声音依旧很淡:“我不同意。”
  容小蓓说不出话了。
  周垚:“我再说一次,我是不是不婚主义和你无关。你和我一直都不是同路人,醒醒吧。”
  周垚没有用一个刺耳的字眼,语气又是那么的轻,可几句话下来,容小蓓竟然觉得无比的难堪。
  容小蓓从没想过,会在这个时候,用这种方式,被周垚拒绝。
  周垚开口时,甚至没有一丝负担。
  这说明,她在周垚心里,没有半点影响。
  这远远比周垚和她互相讽刺唇枪舌战来的难受。
  很久过去,容小蓓才找回声音。
  “那学姐呢?学姐也快三十一了,也打算这么耗下去?”
  周垚没说话,双手环胸看着她。
  容小蓓盯着周垚,眼眶红了,声音抖得厉害:“学姐和房东。学姐有没有想过,他也快三十一了,学姐怕耽误我,就不怕耽误他?反正你们也不会在一起。”
  周垚吸了口气,这会儿突然又觉得,她对容小蓓太过仁慈了。
  “那和你又有什么相干?那是我和他的事。”
  事已至此,多说无益。
  周垚侧过身,撂下一句:“我只希望你明白,你要在我这里一直装傻下去,不可能。你不提,我就帮你提,如今话说开了,你也该识趣了。你也知道,对于我不喜欢的追求者,我会怎么对他。”
  容小蓓自然知道,以前在学校里也见过了,周垚的眼里根本看不见对方,无论对方做什么事,她都选择漠视。
  容小蓓宁可周垚一件她就生气,也好过看不见她。
  见周垚转身,容小蓓突然叫道:“学姐!你就这么不喜欢我?!”
  周垚已经走到门口,甩下一句:“我为什么要喜欢你。”
  随即打开门出去了。
  周垚知道,容小蓓但凡还要点脸,都不会再这么耗下去。
  可周垚没想到,容小蓓离开的速度这样快,不到一个礼拜,搬家公司的货车就停到楼下了。
  容小蓓就像来时那样隆重,走的时候也是几十个箱子浩浩荡荡。
  这大概是仇家的房客待的时间最短的一个。
  非但如此,容小蓓也很快和公司辞职。
  周垚知道后很平静,照常做自己的事,只是心里还有点难以落地,她总觉得以容小蓓的性子,就这么走了,临走前也没跟她撂下几句狠话,实在不符合她的作风。
  果然,周垚很快就知道,自己的担心是对的。
  容小蓓搬走后发来一条信息。
  ‘学姐,我搬走了。但我左思右想,觉得也不能让你松口气。凭什么我失恋了,让你好过呢?嘻嘻,所以我就选择把你是不婚主义,你和房东交往只是玩玩,以及你过去有过很多男朋友的事,全都告诉了他父母。我知道你很重视和长辈的关系,你在房东一家人面前一直都表现的特别温柔随和。但是现在,你猜他们会怎么想你们的关系呢?’
  周垚盯着这条信息很久很久,一时间只觉得眼前发花,脑子发晕。
  她闭上眼,吸了口气,又吐出。
  有那么一瞬间,她恨不得咒死容小蓓。
  就这样又过了两天。
  周垚没有去晨运,一早就去公司,很晚才下班,没机会碰到仇家父母,也不敢和正在出差的仇绍说一个字。
  她心虚了,她承认。
  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,也不好直接去二老面前挑明,万一容小蓓只是吓唬她呢?尽管周垚觉得这不是虚张声势,却依然如此期望。
  直到仇绍回京的那天,公司派车去接,仇绍回到家稍微休息了一下,周垚便试探性的发了条信息给他。
  仇绍睡醒,看到信息,回了一条。
  ‘我醒了,想见你。’
  周垚盯着信息看了片刻,手心里渐渐出汗了。
  半响,她才回:‘我下来找你。’
  不到两分钟,周垚拿着钥匙锁好门,下楼。
  仇绍已经打开门在等她,人就靠着门口,慢悠悠的笑。
  他脸上的笑容很柔和,眼下还带着疲惫。
  周垚踩下最后一节台阶时,就在想,不如改天再说好了。
  她心不在焉的进了门,还没走两步,手就被他拉住。
  他掌心温热,握着她的手轻轻捏着。
  周垚一回头,他的唇就贴了下来。
  密密实实的一个吻,周垚几乎透不过气,她的意识很快就散了,人被他一把送地上举高,她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去搂他的脖子。
  长腿迈开两步,周垚被放在沙发上,挺拔的身躯压了下来,严丝合缝的,那双手四处探索,逮着能钻的地方就往里探。
  周垚很快就浑身发颤,腿脚发软。
  直到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。
  周垚登时一惊,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凉水,把她从激情中拽了出来。
  就听门口那人说:“绍绍呀?”
  她手脚并用的推开仇绍,声音不稳:“是阿姨。”
  仇绍叹了口气,扬声应了,又低头捏着她的下巴,重重落下一吻。
  他低声道:“先进去等我?”
  周垚没说话,揪着衣领跳下沙发,转而跑进卧室。
  关上门,她靠着门板蹲坐在地上,浑身充满了挫败感。
  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,仇母人进来了。
  周垚抱着膝盖,精神一下子紧张起来,忍不住将手指塞进嘴里,啃着指甲。
  外面两人说话声并不大,周垚听的很用力,仿佛听到这样几句话。
  仇母:“……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?”
  仇绍:“暂时还没有打算,先交往看看。”
  仇母沉默了一会儿,又说:“你别怪妈多事,我最近是听到一个事,想问问你。但你一直在出差,妈也不好打电话问。”
  这之后,周垚听不到任何完整的句子。
  不是说话的人声音太小,而是她脑子开始嗡嗡作响,感觉被人扔进了冷水池里,所有感官都不听使唤了。
  隐约间,只听到这样几个短句。
  “不婚主义”,“都快三十一了”,“你们年轻人……”,“别耽误人家,也别把你自己耽误了”等等。
  不知过了多久,交谈声落下,仇母出去了。
  片刻后,卧室的门上响起“叩叩”两声。
  “出来吧。”
  周垚扶着门框站起身,捏了捏脸,吸了口气,这才打开门。
  但她没抬头,看到立在眼前的那双长腿,低声说了一句:“我突然想起来,还有点事……”
  周垚话都没说完,越过仇绍就往门口走。
  走到一半,手臂被他扯住。
  “都听到了?”低沉的嗓音响在身后。
  周垚静了几秒,闭上眼吸了口气。
  转身时,她抽回手,捋了捋头发,脸上撑起一个笑容。
  抬头,望向仇绍,声音平淡:“本来我刚才就想说的,但是……哎,不过也没关系,反正现在都说开了,其实每次阿姨叫我和你一起过去吃饭,我都特别心虚,怕他们太上心,到最后会失望。其实,你我都是成年人,有些事也该想想清楚。哦,对了,你有没有和阿姨说,咱们只是先暂定交往一年看看,期间如果有更合适的对象,可以随时分手。”
  周垚试图周全,把所有能找的借口都替他找好了。
  她没听清他们的全部谈话内容,但那些重点她没漏,她让仇家父母感到失望,她曾经还信誓旦旦的和任熙熙说,兔子不吃窝边草,谁都能下手就是不能找房东先生。
  现在,是打脸的时候了。
  周垚并未注意到,在她说出那番话时,仇绍的脸色一下子变了。
  那个一年的约定,是在他们挑明关系之前提出的,后来两人都有默契将它解除了。
  但仇绍没想到,周垚会在这一刻旧事重提。
  一瞬间,他突然无话可说。
  他看着周垚的脸,她的唇又红又润,上一刻他们还在亲热,他吻她,感受她对他的想念,下一刻她就轻描淡写的说出那些话。
  她对他笑的样子,他怎么看怎么喜欢。
  出差半个多月,归心似箭。
  可现在,他宁可不回来。
  回来了就要面对她这副模样,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最初,甚至更糟,她的刻薄,无情,虚伪,过河拆桥,全都用在了他身上。
  先前的温情脉脉,都是假的。
  这个女人,没有心。
  仇绍握着周垚的肩膀,指间用力。
  “你就和我说这些?”
  周垚张了张嘴,听到自己这样说:“不然呢?仇绍,我现在不想结婚,无论我有多喜欢你,我也不想要婚姻。可我也不能耽误了你啊……我也不知道,怎么面对你爸妈。”
  她不知道,她的声音有多抖。
  她满脑子想的都是,他们一家对她的好。
  越好,她越怕。
  她不知道怎么还。
  一阵沉默。
  很久,仇绍看着她,眼皮微微颤动。
  好一会儿,他才重新吸了一口气,收回目光。
  开口时,他松开她的肩膀,将手插进裤袋,语气也淡了下去:“婚姻是我个人的事,我若没找到适合的结婚对象,谁也逼不了我。再说,我目前也没这个打算,一切言之尚早。”
  周垚反问:“你打算一辈子不结婚?”
  他看着她的脸,目光极其平和。
  有些东西,自他眼底消失了。
  他似是轻嘲:“那也和你没关系,不是么?你我只是约定了一年。”
  是啊,只是一年。
  她操心的太多了。
  周垚有些愣了。
  “是啊,是我想多了。那就,还是一年,一年到了,再说。”
  隔了几秒,她又道:“或者,你要是觉得一年太长了,也可以随时……”
  仇绍缓缓提醒:“还有不到半年。”
  周垚没说话,看着他,半晌,点了下头。
  “那你爸妈那里……”
  仇绍竟笑了一下:“那是我的事。”
  他划下一道界线。
  周垚突然也无话可说。
  她又点了下头,回过身,走向门口。
  脚下还是很软,心里蓦然抽了一下,很疼。
  “那我先走了,你休息吧。”
  “嗯。”
  只有低沉的一声,没有挽留。